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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前不久,有关重庆师范学院七九级的话题又被同窗提起,盖因母校建校60周年在即。一本名为《我们七九级》的书亦在酝酿撰写中。作为重师中文系七九级的一名校友,作为深受母校文化熏陶的一名学子,我有感而发,写下这篇“应景之作”。】
某些时候,母校对一个人的重要程度,几乎不亚于他的故乡。
海子这样唱过:“我要还家,我要转回故乡。我要在故乡的天空下,沉默寡言或大声谈吐。”自然之子叶赛宁也说:“我回到故乡即胜利。”
重庆师范学院(今重庆师范大学),就是沉睡在我心底的精神故乡。就读重师中文系的4年时间,在我人生长河中激荡着太多的涟漪——关于青春的梦呓,关于专业的懵懂,关于阅读的思索,关于性情的陶冶,关于友情的沉淀,关于对人文世界的原始窥探……
但很长一段时间,重师“七九级”被我淡出了视线——不是我“数典忘祖”,而是离校近30年来因坎坷求职、因琐碎事务而变得纷乱的心灵几乎没有盛容她的地方;或者说,我不希望繁琐俗务与母校情怀同处一“室”,就像公园里人工挖立的假山,没有资格和巍峨生态的歌乐山比肩一样。
我知道有个比喻也许很蹩脚:在流星般的影视明星中,我最痴恋的是奥黛丽.赫本(准确说是《罗马假日》里的赫本)。赫本在上世纪60年代的银幕形象,一直牢牢存活我心,如莹亮的月光让一个人的灵魂在那么长时间自以为是的清净澄澈。我也几乎不看赫本的其他电影,生怕丝毫误读了我对这个女人的美感。我相信,绝美的赫本与今天满街炒作“意外”变红的兽兽之流绝对是异种,前者如空谷幽兰赏心悦目,后者则如近痰盂般恶心得令人呕吐。
今天,我心目中的奥黛丽.赫本——重师校园生活渐行渐远消失了。消失了的,不只是这所大学的外部形态——月影中蛙声阵阵的池塘,阳光下鸟儿啁啾的阶梯,春雨中爬满外墙的长青藤,“第二校园”沙坪公园藏在绿草里的布谷鸟、竹鸡、画眉、蛐蛐、蜜蜂和蕨菜、花楸;也不只是重师曾经“厚德载物”的人和事——课堂上以诗解诗的古典文学副教授,食堂前娉婷走过的丁香花般幽怨的长发女孩,图书馆里拿着徐志摩诗集青涩示爱的男生女生,系着围裙招待外地同学的东道主同学的父母,每周为睡懒觉学弟洗被子的大姐同学……消失了的,更是属于那个纯真年代的“雨巷”氛围。
如今,如果你去沙坪坝重师看看,那林立的商铺,喧嚣的叫卖,冰冷的高楼,繁杂的广告牌,让你不得不惊叹,现代拆迁改造的效率太可怕了,一夜之间,来不及探望,来不及告别,一座母校的记忆很快被驱赶得一干二净。于是,从7年前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三峡广场好不容易找到重庆师范大学,我就叹息着想,今天的“重师”与我还有多少关系?我回去还能看到些什么啊?
是的,一座美丽的镜像被打碎了,碾成粉,又从另一副模具里脱胎出来。它们身穿统一制服的克隆军团,是一个时代的集体分泌物。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,每个人只能指认和珍藏一个母校,那么,面对今天无可奈何似曾相识的改造,我们还有使用“母校”一词的勇气和依据吗?我们还有抒情的心灵基础吗?
不只是校园那些人那些事,如今,我们身边的一切都像被缙云山浓雾笼罩着很难看清真实面目。有人戏言,今天的中国,已变成了一个由月光族、啃老族、打工族、蜗居族、行骗族和隐婚族组成的国家;今天,升值最快的是住房、墓地、乌纱帽和二奶。噼噼啪啪的流行音乐旋律,早已盖过了欢快委婉的校园歌曲,这恍如隔世的一切,连最伟大的“星空哲学家”康德怕也难以想象到。
当年的大学同窗,犹如滔滔嘉陵江里的纷乱石头,经过九曲萦回千冲万磨,几乎全然没了本来的形象轮廓。这些年,多少次同窗聚会我都惊诧,许多人就像是梦中故事的某个主角,其现实处境反差之大,让人想到了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和“我”。
30年,你尽可以当作是一个古老的传说。
不过,就整体来说,重师“七九级”呈现在今天的,更多的是一幅波澜壮阔令人激赏的画面。我相信,每人身后都一定有个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”的动人故事。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,许多人尤其是经历文革蹉跎岁月的学长们,踏出校门就以舍我其谁的气概,赴身我国风生水起的经济改革浪潮,在“科学的春天”耕耘知识技能,收获财富果实。无论在山乡小镇,还是在都市特区,无论在寂静的书斋教室,还是在紧张的谈判桌开发区,无论在政界、商界、军界,还是在文化、教育、学术领域等,都留下“七九级”大步流星敢作敢为的足迹。一道道跫然的足音,甚至在今天的华夏大地都留下清新的回声。
也许,七九级们懂得,只有面对现实,才能超越现实。
《肖申克的救赎》有句台词:“虽然我们没有翅膀,但是我们不能放弃飞翔的梦想。”一位七九级的校园诗人这样唱道: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,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。
写到这里,我忽然觉得,“不回母校”其实应该是个伪命题。就我个人来说,步履不回母校不代表我的心没有重回母校。对重庆师范学院的感恩之情和对同窗的依恋之情,其实一直深藏在我心里。重师厚德宽松的学习环境,颐养了我的情性并深深影响我的职业方向:我对欧美文学和唐代边塞诗歌的入迷,对军事史和美术史的喜好,还有,我对自然山水的青睐,对快乐闲适生活的追求,对“白天有鲜花,晚上有月光”人生境界的崇尚,都源于重师“勤学善思,求是致用”学风的滋养。今天,随着生活的安定、子女的成长和自身额头皱纹的增加,我常常思考这样一个问题:人活世上,究竟有哪些东西值得你常常牵挂甚至难以割舍?茫茫俗世,当你看惯了身边太多的神马浮云,当你倘若陷入某种“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”的境地,你记忆深处会在第一时间蹦出什么样的影子来?我想,除了家人,很可能是一个叫“重庆师范学院”的地方。我相信,那是一个“杂花生树,群莺乱飞”洋溢着纯真气息的乐园。在那里,你会看到无数的奥黛丽.赫本闪烁着清纯的眸子看着你,伸出温暖的双手拥抱你……
是的,1979年徐徐启幕的重师校园,是一个藏在我和我的同窗记忆胶片中永不褪色的“罗马假日”,是缪斯女神赐给我们的一笔不可重现的财富。
【作者系重师中文系七九级校友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