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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: 老哥一人西行-通天河到嘎洛村 [打印本页]

作者: 云利熙    时间: 2013-1-18 17:08
标题: 老哥一人西行-通天河到嘎洛村
通天河到嘎洛村
九月二十日,烈日。
一大早起床,沿着通天河畔逆流而上的公路走去。过去,去嘎洛村是从昨晚住的小村子下游过河,沿河对面的小路经过东拉村、杜鲁村、四家村、金矿到嘎洛村。现在,上游的桥通了,路也通了。
泥结路面的公路上只有我们背包、牵马的三人,和偶尔经过的架设高压电线的工程车。
通天河汹涌澎湃,一江裹卷着泥沙的红水,从天际而来,把大山撇成两半,咆哮着向南闯去,留下两侧悬崖峭壁和淘尽泥沙的光秃秃巨石。河这岸,一座垮塌的土碉楼残留下一堵泥红色的墙,高高的伫立着,像一把不屈的剑,直指苍穹,诉说着当年跟随毛天王镇守通天河的故事。河对岸,高升的台地上,被丰收的小麦覆盖,一片金黄。
三三两两的藏家民居聚在山凹里、山坡上,构成一个个微型小村庄。村庄后,座座碉楼威震左右。藏家的房子色彩浓烈、鲜艳夺目,似一朵朵花,撒落在通天河畔。

   
天空没有一丝云,透蓝。阳光直射到河岸,被水冲刷磨光的石头返回的光也刺眼。我一人在前面走,把老郭和胖哥甩在了后面。没遮没掩的烈日,把衣服上的汗烤成了盐,帽檐汇集的汗珠一滴滴往下淌。来到通天河上刚架好的去东拉村的大桥,滔滔河水撞击着桥墩发出轰隆隆的巨响。无羁肆掠的洪水,淘尽两岸不断向河床滚落的泥沙,把河水染成泥红,惊涛骇浪,九曲十八弯,向冲天河奔去。这条江河在完成着一个永无止尽的接力,通天河接过上游无量河的凶,变本加厉交给下游冲天河的猛。无量河、通天河、冲天河,同属一命脉,同一娘胎生,一条江上三兄弟,牢牢称霸这边天。
几位妇女牵着马在桥头歇脚。没等我走近,一位妇女就问:“去亚丁?”
“对,去亚丁。”
“背这么多,不怕累?”
“不怕。走不动了,让马驮。你们去哪儿?”
“上山,打柴。”
一位妇女从桥对面提了一袋食品过来,分给妇女们。顺手递给我一袋豆腐干,我摆摆手谢绝了。妇女理解不够大方,又递给我一袋牛肉干,我仍摆摆手谢绝了。她有些心不甘,又从马背上取下一瓶啤酒递给我,我还是谢绝了。她那爽快的动作,就似我们早已熟悉的朋友,用不着言语、客套和推辞。旁边的妇女帮着腔:“吃!吃!我们还有。不要不好意思。”她们的直率和大方,真让我感动。一位妇女说:“和我们一块走?走不动了,骑马。”这句话好得体!我真喜欢和她们一块走,路上一定会有更多让我感动的事,会有更多民风民俗让我深切地感受,特别是她们向我流露出的好意,让我对她们完全信赖。可我还得等着老郭,由他来定夺走河对面,还是河这面。只好不断弯腰向她们道谢:“扎西德勒!扎西德勒!”不断向回首的她们挥手。
老郭赶上来,告诉沿着这条公路走。我背起背包,望着远方将要隐去的马队,一阵狂追。与马队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,慢慢地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。我念着她们的情,想着她们的爱,在烈日下,一人默默地孤单地走着。路边的树阴下,架设高压线铁塔的民工纳着凉,叫我歇歇,一会乘他们的工程车走。指着河对岸的几间工棚说:“前面一两公里的地方过河,倒回来,跨过白水河,从工棚上山。”
蓝白色的白水河,流进泥红色的通天河,在汇合处行成一半是蓝白一半是泥红的河面。然后,蓝白很快被泥红吞没,再也还原不了白水河融进的一滴透明的清水。我逼足劲向着工棚走去。白水河口,几个工程技术人员在此测量,打算在白水河上修一座水力发电站。工棚紧靠一座木垒房子的小卖铺,棚子里飘出阵阵饭香。
一位姑娘打扮时髦,风风火火骑着摩托车来到小卖铺。摩托车手柄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彩条,像赢得斗牛比赛双角上挂着红绸的公牛,姑娘就是斗牛士。
姑娘问:“哪里人?”
“成都人。”
“都是四川人,怎么不说四川话?成都人就是假,我讨厌成都人。”
一交锋,就给我个下马威。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。我忙改口用四川话说:“你去过成都?”
“去过。不好玩,到处都是人。天天下雨闷死人。没有我们这里好。”几句话露出姑娘的爽快,生长在大山里的人的野性。
我忙讨好姑娘:“是的是的。这里天是蓝的,太阳是红的,白水河流淌的水是白的,空气是甜的。”
姑娘高兴了。问:“吃过饭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去工棚吃。”
“够吃吗?”
“有的是,你去吃就是。”
我有些不好意思,坐在小卖铺的门槛上不动。姑娘看了出来:“我叫他们给你舀一碗过来?”
我忙回:“我去,我去。”
姑娘带我来到工棚里,给我盛了满满的一碗饭,又用瓢在上面压了压,再舀一瓢扣在上面。回锅肉,白菜汤,好香!老郭到了,姑娘叫他一块吃,还给胖哥留了一碗。姑娘真实在。
原来,这个工地架设高压线的包工头是姑娘的舅舅,舅舅对人很友善,饭后还递给我一支烟。
休息时,工棚来了一位骑着一匹膘肥体壮乌龙马的小媳妇。高挑的个子,苗条的身段,穿着一身紧身衣,脚蹬一双长马靴,红彤彤的脸蛋浸出细细的汗珠儿,头顶高高的发结插着一只小红花,精神抖数。让人联想起叱咤一方、妖娆可爱的女匪首。小媳妇把马牵到旁边吃草,自己来到小卖铺,买了一些糖果点心。小卖铺老板说:“她就住在山上的四家村,是回娘家的。一会跟着她走就行。”想起当年《回娘家》的那首歌:“身穿大红袍,头戴一枝花,脸上的汗水往下淌;左手一只鸡,右手一只鸭,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。”的意境,怎么就这么切实。此时的小媳妇,身穿紧身衣,头戴小红花,脸上的汗水润红光;左手一瓶酒,右手一包糖,身后还跟着一匹乌龙马。
小媳妇启程了,胖哥还在吃饭,老郭叫等一等。没等胖哥吃完饭,我就背起背包追了上去。一段平路后,见小媳妇骑着高大的乌龙马走到了半坡上。我在山下拼命地喊:“等一等!等一等!”小媳妇就跟没听见似的,连头也不回,马步也不停,一会就消失了,不一会又从山梁子冒出来。我望着小媳妇骑马远去的方向,在后面紧追着,而老郭和胖哥还在山脚下。我有些俱伤,要不是等着,我一定会陪伴上午的女马帮、此时的小媳妇走上一程,说上一阵话,减轻近段时间身体和精神的疲惫。
上到山梁子,小媳妇不见了踪影。阳光下,远处十几户藏家的四家村静静地坐落在山坡上。径直来到四家村,一座三层藏家民居的大门前,乌龙马正在吃草,见我经过,抬起头长嘶两声。是给小媳妇通报?还是在给我打招呼?
过了四家村,不出几里,对面山嘴上一座辉煌的藏式大院映入眼帘。似农场主的庄园,古希腊的城堡,那就是金矿场部,远近闻名的金矿。在这偏远寂静的深山里,竟有这样一座华丽的建筑,与群山呼应,与白水河相辉,相得益章!
一条泥泞小路通进金矿大院里,空空的大院静得没有一点声响,墙脚躺着的四眼狗也懒得不动,叫也不叫一声,完全是光天化日之下无声的世界。石砌的一栋二层楼房的正门上方,挂着一块小小的布满灰尘的“木里县文明单位”的牌子。正门上方二楼的房间里,一支白炽灯从黑洞洞的窗户透出或明或暗黄色的光。石垒的几层楼高的墙角下,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正在修补马鞍,旁边躺着一只黑色的四眼狗。汉子见我到来,连头也没抬。我不敢靠近,远远地打声招呼,从旁边低矮破败的房子里出来了一位大婶。似问非问:“去亚丁?”
我点点头。
“远着呢。”说完,大婶又回到了屋内。
过一会,我身后房子的门轻轻地开了半扇。一条骨瘦如材、骨架高大的藏獒夹着尾巴无精打采走到我身边。一位杵着拐棍弯腰驼背的老人默默地跟在后面,一腐一拐慢悠悠地坐在我身旁。皮包骨头的狮子头藏獒有气无力地在我身边嗅嗅,慢悠悠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房内。我忙给老人递上一支烟,点燃火。我们静静地坐着,什么也没说,不知说什么。
我和老人就这样坐着,默默地抽了两支烟。然后起身背起包,连招呼也没打,低着头悄悄地离开了金矿。我想老人的目光一定在凝视着我远去的背影,我们的心是相通的,或许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。
老去了,曾经辉煌的金矿;遗弃了,曾经为金矿而奋力的老人!空有了宫廷式的外观,没有了让它生存的内在。
上到半坡回头望,城堡在阳光下发出奇异的光,它已失去了雄伟庄严,华丽辉煌。同样,它也老去了。
高高的墙角下坐着的汉子仍在修补他的马鞍,黑色的四眼狗仍躺着一动不动,坐在檐口台阶上的老人双手杵着拐棍,头耷拉在手背上。
老郭手指着远处的山口说:“今天必须走到嘎洛村。嘎洛村就在山口后。沿着这条机耕道走就到了。”
老郭一人走在了前面。我被老去的金矿震撼,心事重重地跟着。胖哥远远地掉在后面。
机耕道左拐右拐,拐到了白水河上游。沿着白水河这条冲沟直上就是夏诺多吉雪山。夏诺多吉雪山一年四季融化的冰雪汇成了白水河,为白水河提供了充沛的水量,滋润出河岸郁郁葱葱高大的树木。
设在河谷尽头的森林保护站路边的草丛中,堆放着已经被阳光退去色彩的篮球架,乒乓台。这是四川体协赠送的。我想至今放在路边的原因,是因为这里雨水充沛,阳光充足,紫外线强烈,在露天打乒乓不太舒适;放在室内,又没有照明。篮球架也是如此,保护站仅是两三个人的世界,更何况还得占用一块菜地。
过了保护站,跨过白水河,又是一路上坡。未成型的机耕道随处塌方,骑行摩托车也很艰难。
嘎洛村海拔三千米,太阳西下时,终于到了嘎洛村垭口,看到了垭口后坐落在山坳里的嘎洛村。嘎洛村有一座寺院,有一座小学校。这是村里最好的两栋建筑。寺院闪闪发光,小学充满欢笑。想着邛依村小学校给我带来的愉悦,打算今晚住嘎洛村的小学校。邛依村是男教师,嘎洛村一定是女教师。而且,一定是一位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年轻美貌的女教师。我们可以再煨一只鸡,喝着酥油茶,喝着青稞酒,听着女教师赞美山村美丽的风光,寨子里淳朴的民风,和诉说山里曾经发生的久远的故事。
老郭打断了我的遐思:“今晚,我们住一户藏族人家。”
“不去小学校了?”
“不顺路。要绕很远。”
我忙调整心态,将放飞到小学校的心收回,送到藏家去。
跟着老郭来到一处新建的藏族民居,房子好漂亮好壮观。门前是一块圈养牛马的草地。一位妇女出来迎接我们,把我们接到了二楼上。二楼全是木结构,一堵木板墙横着将二楼分成前后两部分。前屋放些杂物,后屋是主人的生活起居。生活起居空旷宽大,干净整洁,像一个作报告的大厅。几堂距地高而窄小的窗户挂着布帘,不透光的室内黑成一团,正中一堆红红的火带来光亮,也带来温暖。火塘旁坐着一位阿妈。阿妈忙着拨旺火,妇女忙着做酥油茶,端来糌粑、奶酪。老郭忙着回头去接胖哥。我又不客气地喝了几碗酥油茶,真有回到家的感觉。
阿妈和妇女会一点汉话,连比带划可以进行交流。比利加咀的妇女们接触外面的世界多一些。妇女是阿妈的媳妇,媳妇的男人出山去了,过几天才回家。媳妇有两个孩子在村里上学。不一会,外面传来叽叽喳喳的打闹声,孩子们放学回家了。我忙拿出糖果递给孩子们,姐姐接过糖果,跑到窗户前,站在凳子上,撩开布窗帘,望着远方。我跟上去,也站在凳子上。
窗外,火红的夕阳正徐徐从天边落下,映红了半边天空。鱼鳞状的火烧云一片盖一片,从天际间慢慢向内扩散开来,漫过房顶。山坳里,丰收的麦子一片金黄,微风掀起层层麦浪,座座民居落在金黄的麦浪中。麦浪后的寺院,在红色天空的映照下,泛出淡红黄的余光。远坡,不愿暮归的牛羊星星点点,披着霞光逗留在草地上。近处,几只乌鸦站在牛栏的木架上,被放学的孩童惊飞,又三只两只聚在一堂。嘎洛村美丽的景色不用小学校的女教师赞美了,我已亲眼见到!
晚饭后,孩子们拿出课本,高声朗诵着课文,我一句也听不懂。在云南与四川交界的深山中,村子的小学校只教一到三年级,四至六年级在乡里上,中学在乡里或县里上。多数小学校都只有一位教师,各门功课通吃。小学校的教师懂普通话,是村民们的期盼。教会孩子们普通话,更是村民们的梦想。嘎洛村的孩子们几乎不会普通话,听不懂普通话,村民们很无奈。我叫孩子们把课本拿来,教他们用普通话读课文,孩子的妈妈也凑了过来,阿妈也将身子往这边挪了挪。
孩子们翻开课本,递给我。
小学二年级知识一:“金秋时节,景色宜人,层林尽染,叠翠流金。”弟弟高声说:“这就是我们的嘎洛村!”一家人都笑了,阿妈笑得露出缺了两颗的门牙。我对孩子们说:“写课本的老师来过你们嘎洛村,他记住了嘎洛村的风光,这篇课文就是为嘎洛村写的。”对此,一家人深信不疑。
阿妈说:“就是!前年村里来了几个文化人,住了一个星期。”
姐姐说:“明天,我要在课堂朗读,教会同学们。”
弟弟说:“我也要,我们在课堂上一起朗读。”
妈妈说:“都读,都读。读好了,以后出山去念大学。”
两个孩子,左一个右一个抱着妈妈:“说话算数?说话算数!”
一家人,连同我们,在和和融融的气氛中度过了这一晚。怀揣着梦想,期盼着天明。
老去的金矿
横断山脉腹地的夏诺多吉、央迈勇、仙乃日,三座大雪山一座连一座构成的宜人景色,使山脚下的亚丁小村庄在世界有了名。夏诺多吉一年四季融化的雪水,在东坡的一条冲谷中汇成白水河。白水河一倾千里,绕过九十九道弯,倒过九十九道拐,与山脚的通天河交汇。造就出两岸富饶的土地。滋润出葱郁的树木、鲜嫩的青草、丰美的五谷,养育了世世代代在此辛勤耕耘的人家和膘肥的牛羊。
白水河绕过的地方,有一座雄伟的建筑坐落在山丘上,被四周群山环抱。与蓝天呼应,与河水相辉,气势恢弘,气场浩大,无与伦比。这就是金矿,为人们带来财富的金矿。
    不知什么时候知道了这里的黄金,不知什么时候有了第一座金矿。从此,经过无数代人的耕耘,将金矿变得辉煌。
   远远望去,金矿就是一座庄园,一座古希腊的城堡,一座西域的宫殿,在阳光下发出灿烂的光芒。
又不知什么时候人们带走了黄金,抛弃了金矿。从此,在夏诺多吉东坡这块富饶的土地上,留下了大山里的惨淡、风雨中的凄凉、残月下的苍白,在挖矿人的心中种下无限惆怅。
通往金矿的道路再也不平坦,院坝坑坑洼洼。垮塌的屋檐悬挂着瓦砾,开裂的墙角布满了蜘蛛网。见天的屋面铺满了石块,石磊的墙体现出了裂痕。布满灰尘的“文明单位”牌子,再没有人作为荣耀。昏暗的灯光催命的闪,钨丝的红光游丝般残存。残缺的门,破碎的窗,断裂的楼板,塌落的天棚……,一切都在告诉人们,这里没有了往日的辉煌。
瘦得皮包骨头弓着腰的藏獒,狮子头迷糊的双眼挂着抹不去的泪痕,永远夹着尾巴。
老得撑不起腰弓着背的老人,布满老茧的双手杵着离不开的拐杖,永远耷拉着头。
一只四眼狗渺无声息躺在墙角下,再没有财产值得它去护卫,一种姿势从早晨躺倒晚上。
一个皮木匠不声不响坐在石墩上,再没有皮木货需要他去修补,日复一日修补马鞍打磨时光。
一位妇人倚在低矮黑暗的工棚里,再没有饭菜等待她去烹调,无精打采等待天黑又到天亮。
没有了欢声笑语,鸡鸣狗叫;没有了车水马龙,牛奔马啸。
天上的鸟儿不再从这里飞过,地上的山鼠不再从这里奔跑。
孩子们带着憧憬远去了,年轻人带着梦想远去了,爷爷奶奶带着西下的余辉远去了。留下了与金矿结下生死情缘的人。金矿有他们的童年,他们的爱情,他们的念想。不愿离去只为搬不动的房子,潜意识的家。
西风烈,裹卷荒城,残阳如血!
天苍苍,野茫茫,苍穹下,荒城殇!
夏诺多吉雪山不会因此而冰封,白水河不会因此而枯竭,太阳依旧天天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,风仍然刮,雨仍然下。只有山丘上曾经辉煌的金矿留下荒城苍白的月。
老去了,金矿!遗弃了,老人!
嗄洛村到嗄洛牧场,
九月二十一日,晴。
昨夜,红红的火燃烧了一晚,把宽大的房间烘得很暖和。天不亮,阿妈就起床生火做饭,孩子们也随着起了床。孩子们喝了酥油茶、吃了糌粑,就背起书包上学堂。
要告别了,我把剩余的糖分给孩子们,把感冒药给了妈妈。在房门前照了张合影,孩子们就像从笼子里放飞的鸟儿,带着期盼向学校飞去。阿妈端着盆子,站在二楼前厅的门窗口,抓起麦子抛向空中,守候在室外草地上的鸡一只只冲着麦粒奋力飞起。阿妈家的大黑狗冲向前,惊得抢食的鸡咯咯叫,飞开又聚拢。妈妈打开木围栏,放出马匹去吃草;背着胖哥的包,送我们出了门前草地的围栏口。走上山坡回头望,阿妈、妈妈倚在二楼的门窗口,仍不断向我们挥手。
晨曦中的嘎洛村,只有林中的鸟儿、坡上的牛羊和上学的孩子给这寂静的村庄带来声息。厚厚的云雾铺在空中,仅在太阳升起的地方,烘出远山一团淡红。一个牛倌喊着高亢的曲儿,撵着牛马从我们的身后追赶上来,然后向右面的坡地走去。坡上的一片草地被四周高大的树木圈着,落满了牛羊,喜死了人家。
这一天,一直上坡,越到高处林中的树叶越发金黄。偶尔一两棵被红透的树叶包裹,给森林落上一点红妆。露珠儿水晶般挂在红透的树叶上,小鸟儿精灵般在红透的树叶上唧喳,小马驹静静地依偎在马妈妈身旁,小牛犊贪婪地拱着牛妈妈的奶子。云朵飘来生辉,溪水流来欢唱,阳光送来温暖,蓝天下的大山披满霞光。雪山、草地、森林、流水;蓝天、白云、阳光、牛羊;让我没有任何理由怀疑,小学二年级知识一:“金秋时节,景色宜人,层林尽染,叠翠流金。”就是描写的这个地方!
林中路边一块平整干净的石头上,残留下一只小生灵的头、脚、尾。是什么生灵吃得这么精细?又是什么生灵这么张扬?联想起几天来,老郭总是把剩饭倒在露天平整干净的石头上。我一直纳闷,为什么不倒在隐蔽一点的地方。林中的生灵和老郭的动作几乎一样,这似乎存在着某种默契,或是林中的他们本来就是一家。是老郭在模仿生灵的习俗?还是生灵在模仿人的习俗?我茫然了。
物竞天择!世间的一切都不会浪费,都有它存在的必要!
老郭在一棵松树桩前,从马背上取下斧子,劈下几块放在马背上。这是用来引火的松木,不是每一棵松木都可以引火,只有富含松油的才行。我不会辨认,像很多城里人分不清麦苗和韭菜一样。
我问老郭:“为什么不多撇一些?”
老郭回:“够了就行。以后上山住牛棚子的人还要用。”
上了一山又一山,过了一个垭口又是一个垭口。林子里,叮叮当、叮叮当,马儿单调的铃子响叮当。把我的思绪牵到了《阿诗玛》。“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,我陪阿诗玛回家乡,远远离开热布巴拉家,从此妈妈不忧伤。哥哥像顶帽子盖在妹妹头上,妹妹像朵菌子生在哥哥的大树旁。”多美的歌词,多好的意境。而此时的我只有马铃儿响,没有玉鸟儿唱,空空一人去他乡,远远地离开了家,留下了忧伤。哥哥没有妹妹伴,哪还有菌子生在哥哥的大树旁。马铃儿响马铃儿长,驮着背包听铃响,铃儿一路响叮当,沉甸甸背包压弯了腰。
美好的意境却让我生出几分忧伤。
快到了,嘎洛牧场。老郭指着前面若隐若现的大山说:“那是大雪山,神山!天气好,能看见。”老郭站在山垭口,毕恭毕敬地向大雪山磕了三个头。神山被云雾遮挡,一直没有露出她的尊容。她就是让亚丁村美丽起来,亚丁人崇拜的三座大雪山之一的夏诺多吉雪山!
夏诺多吉雪山东北坡脚下,是一片宽阔的草地,草地上散落着八、九座牛棚子。因山上气候寒冷,水草逐渐干枯,放牛人已经把牛赶到了海拔稍低的地方,留下空空的牛棚子等待来年春暖花开再相逢。老郭找了一座不漏雨的,生起火,我忙着打扫火塘一侧的卫生。老郭没有制止我,但不要我打扫他那一侧的卫生。在这海拔四千多米的极高山上,夜晚住在室外帐篷里,不被冻死也会被冻得半死!
老郭说:“牧场是私人的,不像卡尔牧场是国营的。山下的牧民曾经为争夺草地,血染了牧场。每年山民都会一家人一家人到此地挖虫草,因是被殷红的血滋润出来的,虫草特别大,成了犒劳山民的财物。外地人不能到此挖,来了也会被撵出去。”
这一晚,老郭把能吃的全煮了,只留了一点米。腊肉、土豆、白菜、方便面,很丰盛。就是没有酒。老郭说:“在这里喝酒,头会痛。”山太高了,连这“山蛮子”也扛不住。
燃起火的松木插在墙上、放在容器里,把牛棚子照得通亮。老郭把所有引火的松木都烧了。看来他返回时,绝不会再住大山里。
今天是穿越第七天,预计八天的行程能够圆满完成,让我们都很高兴。明天,到夏诺多吉垭口,老郭就要返回了。从木里去亚丁的马夫,只能到夏诺多吉垭口,不能下山到亚丁景区冲古寺。不然,马儿就要被牵走,还要罚五千元。老郭在这条路上行走了二十多年,只去过一次亚丁。他每一次都想去,他送的驴友每一次都邀请他同去,可他的马儿怎么办。
想着明天就要到亚丁了,很高兴。想着明天就要和老郭分手了,有些伤感。屋外吹进的寒风,寒风中夹着的细雨,又添上一份惆怅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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