﹃寂寞﹄的步话器
云南省关累港,曾经繁忙的码头如今非常冷清
▶罗炳坤的老家在四川南充,他不是不能回家,而是已习惯在船上的生活;
▶宜宾人庞正龙不走,因为他的牵挂在这里,妻子跟他在同一航线工作;
▶王勇善,来自四川巴中,他走了又折回来,是因为“我是船长,我不守谁守?”
▶在停航的日子里,他们多是靠麻将打发时间,或者钓鱼,又或者机械地一桶一桶地把货舱里的积水往外倒……
尽管如此,他们心中仍期待复航,那一份对船、航线,航程的留恋,来得如此真实而又执着。
2011年11月20日,清晨。澜沧江上盖着一层薄雾,浑黄的江水潺潺而下,江边的关累港异常寂静。
46天前,从这里顺江而下约250公里远的湄公河上,13名中国船员惨遭杀害,让这个有着“澜沧江中国第一港”之称的繁忙港口顿时沉默,沉默至今。13名遇害船员中,有5人来自千里之外的四川。
澜沧江出了中国境的一段被称作湄公河。数年来,汹涌曲折的澜沧江-湄公河,除了给水手们带来收入外,还有无尽的乡愁。
然而,此前梦魇一般的经历,让水手们至今心有余悸,这之后,他们踏上归途。虽然现在的生活更多是等待中的枯燥无味,甚至他们纠结于将来何去何从,但即使时间过得再慢,他们也期待着复航的那一天。
因为,人在家里,过的却还是船上的日子。
回国之路
“船不走就要留下人守,当时大家都不愿留下”
你望我我望你大家都想回家
早上7点半,庞正龙醒了,从床上翻坐起来。
点燃一支烟,他从船尾的露台一直走到前面驾驶舱。驾驶舱正中是舵机,旁边挂着一个黑色步话器,这是湄公河上货船之间的通讯工具,接收范围约20公里。10月5日中午,遇害的玉兴8号船长杨德毅,就是用这样的步话器发出了最后也是唯一的呼救。
从10月7日开始,13名遇害者的遗体陆续从湄公河中浮起,让岸上164名中国船员的心情陷入前所未有的压抑中。“几十个人凑在一起,你望我,我望你,几分钟都不说话,太压抑了。”罗炳坤回忆。他老家在四川南充,今年48岁,来澜沧江前在金沙江上跑船,从水手到大副,一直干到船长。
这种压抑,随着10月10日中国工作组的到来,渐渐缓解。
“所有人都想回家。”罗炳坤说,工作组最初准备用大巴车把船员接回去,船就留在清盛。但征求大家的意见后,最终还是决定走水路,“船不走就要留下人守,当时大家都不愿留下。”
10月14日清晨,26艘中国货船鱼贯驶出清盛港,整个船队连绵24公里,缓缓朔江而上,一头一尾都有荷枪实弹的护航人员登船护卫。当晚在老挝班相果码头过夜,所有护航人员在岸边呈弧形列队,拱卫着船队,通宵未眠。
当船队回到关累港时,数百人自发聚集在码头,等待他们归来。
黄金水道
“今年最好走的货,就是成都来的大蒜。”
上百川籍船员改变两岸生活
上午10点,江上雾气渐散,阳光刺破阴云,猛烈地照下来。旁边的关累港冷冷清清,这里是澜沧江航运出境前最后一个港口。然而,“10·5”惨案发生后,自通航以来最长的一次停航,让这个曾经繁忙的港口瞬间萧条。
货船从关累出发,顺水下去11个小时就能到泰国清盛,返程最快需要两天,慢的话三五天也说不定。
16年前,澜沧江-湄公河跨国贸易的高收入吸引着大批川江上的水手,包括罗炳坤在内。2004年,宜宾人庞正龙来到澜沧江边。最多时,有上百名来自四川的船员在江上谋生,他们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装货、出航、靠岸、卸货、再装货的简单生活。
近20年来,澜沧江-湄公河上的货船如同搬家蚂蚁一般,维系着这条黄金水道,也一点一滴地改变着两岸人们的生产生活。如今,在西双版纳,人们可以轻松买到产自泰国的热带水果和棕榈油;而每到冬季,东南亚本地水果缺乏时,来自中国北方的苹果和雪梨,成了最好的补充。甚至千里之外的四川,也加入了这条经济链条,“今年最好走的货,就是成都来的大蒜。”罗炳坤说。
生存之道
做好自己的事情,少惹是非
开始充满好奇渐渐变得乏味
对于一个新上船的水手来说,澜沧江-湄公河航线的诱惑是难以抑制的,“这是要出国啊。”庞正龙至今仍记得他第一次出航,满眼都是新奇,沿途风光无限,每到一个港口,吃具有当地风味的菜,壮着胆子跟当地人打招呼。
但再好吃的食物,如果天天吃顿顿吃,也会变得乏味。这条航线也是如此,渐渐地,庞正龙就对那些曾让他觉得新奇的东西失去兴趣,“现在没事就呆在船上,哪都不去。”
总体来说,他们跟岸上社会的交流少之又少,“就是低调。”庞正龙说,这是船员们的生存之道,做好自己的事情,少惹是非。在异国靠港后,船员一般只是上岸买点菜,其余时间基本都在船上度过,跟当地人的交流仅限于买菜时的简单算术。
漫长守候
“每天都差不多,经常几天前的事情,我都记成是昨天发生的,感觉时间没走一样”
人在家里,过的却还是船上的日子
停航之后,因为无事可做,绝大多数船员都各自离开,每条船只留下一两个人,罗炳坤和庞正龙就是其中之一。
罗炳坤不是不能回家。相反,他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家庭,两个女儿大学毕业找到称心工作。每次通电话,劝父亲回家都是不变的话题。“10·5”惨案发生后不久,罗炳坤打电话回家,接通就是女儿厉声质问,“你还不回来?”“走不脱,船上还有货。”
罗炳坤没回去,因为他的人生已无法和船分离。去年7月,罗炳坤母亲去世,回老家奔丧后,硬被家人留下来。在家呆了近1年,罗炳坤的生活习惯和节奏已完全不能适应,有一次他甚至一连7天都呆在家。人在家里,过的却还是船上的日子。
同一航线工作夫妻却少相聚
庞正龙不走,因为他的牵挂在这里。庞正龙小罗炳坤3岁,因为喜欢自由自在,他和这条河流一拍即合。庞正龙的职务是轮机员,“机舱里就是吵了点,但夏天不晒太阳,江风灌进来还很凉快。”庞正龙很满意他的工作。
2008年,庞正龙把赋闲在家的妻子王娟接过来,在另一条船上当炊事员,“我们商量好不在一条船上,呆在一起久了容易吵架。”于是,夫妻两人过起了在同一条航线上工作,却很少相聚的生活。
过去两条船经常会在河道上相遇,“庞正龙,你老婆的船过来了。”同船人提醒他。这时,两人会站在船舷边,相互挥手问候,说上几句话。
这一错过,又要等上三五天才能再见一面。有时碰巧两船都靠在一个港口,王娟就会到庞正龙的船上帮忙做饭。
航线停航后,也许对夫妻俩是件幸事,难得能相聚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。
打起四川麻将度过煎熬时光
以船为家,或许让初到船上的人感到新奇。但如果一年四季都在这个范围内活动,新奇就会变成煎熬。停航的1个多月里,这种煎熬来得更加直观,“每天都差不多,经常几天前的事情,我都记成是昨天发生的,感觉时间没走一样。”庞正龙说。
“庞正龙,开始了!”邻船一声吆喝,庞正龙顿时来了精神,麻将时间到了。停航后,打麻将成了船员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。有意思的是,他们打的也是四川麻将“血战”。
回家后又折回不放心那条船
王勇善来自四川巴中,今年才34岁,如此年轻的船长在澜沧江上屈指可数,“我也是从水手干起,当时条件差,肯定要拼命一点。”勤奋,让王勇善的命运在船上发生转折,更重要的,他对船的那份感情。
停航后,王勇善本来回了家,可听说船上没人守,他又折了回来。“我是船长,我不守谁守?船上没人不行,水位随时在变,要经常动位置,不然要搁浅。”
王勇善爱好不多,钓鱼也只是打发时间。实在百无聊赖时,他会一桶一桶地把货舱里的积水往外倒,虽然这一向是抽水泵的工作,“就当锻炼身体吧!”
有的人走了还有的人依然满怀期待
庞正龙的妻子王娟说,他们的儿子叫庞伟,今年21岁。两年前,他跟父亲跑了1年船,攒下1万多元钱后返回宜宾,“他说跑船太无聊了,要去读技校。”
罗炳坤说,他跑船那会儿,船员还算是高薪职业。现在,跟陆上的许多工作相比,已无优势
可言。跑船需要极强的耐心,干上就很难改行,“在船上真正忙的就那几个时候,其余时间都闲着,很容易把人惯懒,想再改行就很难适应了。”罗炳坤说。
而在西双版纳当地跑船的人,也几乎全都改行种橡胶树了。
停航后,大部分船员都离开了船,有人在附近打临工;有人到更繁华的景洪市里合租间小房子,等待着通航的消息;但也有的人走了,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。
罗炳坤和庞正龙夫妇都会留下来,等待恢复通航的一天。
以船为家,罗炳坤觉得自己已经走不了了。而庞正龙也有打算,今年上半年,干了3年轮机员的庞正龙攒够了资历,如愿通过了轮机长资格考试,这意味着他即将从轮机员升级为轮机长,收入能上涨1000多元。等恢复通航后,庞正龙琢磨着,船员的工资肯定还会上涨,“我准备干3年再说,把娃娃结婚的钱挣出来。”
船员们对于这条黄金水道,依然抱有期待。
华西都市报记者付真卿杨涛
云南西双版纳
摄影报道
静悄悄的湄公河
明日关注:停航带来的各方影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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